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聚光灯外的第四跑道,三个听障少年与一名健全人教练组成混合编队， 他们以彼此的后背为鼓，用脚掌感知大地的震动， 在绝对寂静中完成了一场26秒的完美接力。

河西省残运会田径现场,下午四时的阳光把塑胶跑道晒得发烫，空气里弥漫着防晒霜和汗水的混合气味，观众席稀稀落落，大部分目光和镜头都聚焦在百米外正举行颁奖仪式的中心主赛场，这里的预赛，不过是正餐前一道被忽略的凉菜。

男子4×100米接力预赛第四组，检录处旁，一小簇人安静得格格不入。

三个少年,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队服，沉默地拉伸、弹跳，没有交谈，没有互相鼓劲的击掌，只有眼神快速而短暂的触碰，像精密仪器校准的瞬间，他们偶尔会同时望向同一个方向——他们的教练，高强，一个皮肤黝黑、身形精悍的中年男人，他正半跪在地上，用白色胶带，在第三和第四跑道之间的分隔线上，牢牢贴下一块巴掌大的深色起跑板。

那不是组委会的器材,引来了身着荧光马甲的技术裁判。

“第四道，你们这是干什么？不符合规定，赶紧撤掉！”裁判指着那块板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
高强站起身,没有立即反驳，他先转向三个少年，快速比划了几个手势，掌心向下压了压，示意他们保持安静，继续准备，然后他才走到裁判面前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量：“裁判老师，我们是河西特教学校的，他们三个，”他侧身指了一下，“都是听障学生，需要这个来起跑。”

裁判愣了一下,眉头还拧着：“听障？那怎么听发令枪？有医学证明吗？按规定可以申请引导设备，但这自己贴的……”

“证明都有，赛前已交组委会备案，引导员也申请了，但您知道，我们这种基层队，名额有限，引导员派给了更重要的决赛场次。”高强语速平稳，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习惯的事实，“这个起跑板，我们自己做的，底下贴了防滑胶，绝不会影响跑道和比赛，他们看不见枪烟，只能靠这个，不然，他们连起跑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那几个表情紧绷的少年，声音更沉了些：“孩子练了三年，就为这一哆嗦，您通融一下，就一块板子，跑完我立刻清理干净，保证不留一点痕迹。”

裁判的目光在那块简陋的起跑板和三个沉默的少年之间来回了几次,他们的听力辅助设备在耳廓上若隐若现，他最终叹了口气，摆摆手：“……行了行了，动作快点！注意安全，别影响其他道次！”语气缓和了不少，转身走开时，低声嘟囔了一句，“也不容易。”

高强冲他背影微微鞠了半躬,转回身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，只是对着少年们重重地点了下头，同时翘起右手大拇指。

三个少年紧绷的肩膀,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。

李哲站在第一棒位置,他的起跑器牢牢顶着那块深色的起跑板，他俯身，低头，指尖按在粗糙的颗粒跑道上，像凝固的雕塑，世界在他周围是闷住的，观众的嘈杂，别队选手粗重的呼吸，甚至自己的心跳，都被剥夺了，他能看到的，只有眼前一小段赤红色的跑道，和余光里，隔壁道那双不断抖动、充满躁动力量的腿。

他在等待唯一的信号——脚下那块起跑板传来的震动。

看台最高处,高强站在那里，像一座礁石，他手里没有发令枪，也没有旗子，他只是死死盯着起点裁判手里的电子发令装置。

“各就位——熊猫体育官网” 广播声响起。

李哲的每一束肌肉纤维都绷紧到了极致。

“预备——”

高强的右腿猛地高高抬起,蓄满力量，—

“砰熊猫体育！”

几乎在发令枪响的同一刹那,高强的脚狠狠跺向脚下的金属排水槽盖！

“咚！！”

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,沿着看台骨架传导至地面，精准地撼动了那块起跑板。

像触电一样,李哲应声蹬踏起跑器，猛虎般扑了出去！没有0.1秒的迟疑，隔壁道次的选手甚至被这突兀又决绝的启动带得一滞。

完美的起跑。

狂风灌入口鼻,两侧景物疯狂倒退，李哲的头颅微昂着，眼睛只盯着前方那个逐渐清晰的身影——第二棒，赵志刚，他在自己的跑道里，像一头灵敏的鹿，已经开始预加速，奔跑中不断回头，目光锁死李哲。

三十米,二十米，十米……

接近！赵志刚最后一次回望，眼神交汇的刹那，他猛地将手臂向后甩直，手掌张开到最大，虎口朝后，稳定得可怕，他没有减速，而是保持着最高速，将所有信任投向身后。

没有“接！”的嘶吼。

寂静中,李哲的手臂拼命前伸，将那只红色的接力棒，精准地、重重地搡入赵志刚等待的掌心！

触感传来的瞬间,赵志刚五指猛然合拢，攥死！旋即爆发出全部力量，向前冲出！

交接区尽头,高强紧攥的拳头在空中狠狠一挥。

第二棒、第三棒……同样的沉默，同样的精准，每一次回望，每一次伸手，每一次触碰，都像经历了千万次演练的机械传动，严丝合缝，在绝对的静默里爆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，他们用眼神和肌肉记忆，构建了一条无形的、坚不可摧的通道。

最后一棒,陈晨接棒的瞬间，队伍还处在第五的位置。

他是队里爆发力最强的那个,也是性格最沉默的一个，接棒！冲刺！他的步幅极大，频率快得惊人，像一道沉默的黑色闪电，切开滚烫的空气。

一个,两个……他在弯道上实现了惊人的超越，身躯倾斜到几乎要失去平衡，又顽强地拉回。

直道！前方只剩下一个对手，巨大的差距。

观众席上零星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追赶吸引了,有人开始呼喊，声音破碎而遥远，传不到陈晨的世界里，他的世界只剩下呼吸声，风声，和胸膛里快要炸裂的心跳。

高强冲到了看台最前沿,双手围在嘴边，用尽全力在吼，尽管他知道陈晨一个字也听不见，他的脖颈青筋暴起，脸涨得通红，每一个口型都扭曲到极致，仿佛要把所有力量通过目光灌注到那个奔跑的身影上。

终点线在前方放大。

陈晨咬死了牙关,面部肌肉绷紧，每一次摆臂都像要撕裂空气，差距在肉眼可见地缩小，一米熊猫体育平台，半米……

几乎并驾齐驱！

撞线！

巨大的电子屏闪过成绩。

短暂的死寂,是第四道旁，那三个刚刚结束奔跑的少年，紧紧抱在一起，跳跃，无声地嘶喊，脸上是极度用力后扭曲的狂喜与泪水，他们指着计时器，疯狂地拍打着彼此的后背。

高强从看台上冲下来,脚步踉跄，几乎是一路跌撞到他们身边，他没有说话，只是张开双臂，将三个湿透的少年死死搂进怀里，四个人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。

计时器上,最终排名第二。

但他们名字后面,跟着一个闪耀的符号——Q。

Qualified. 晋级决赛。

成绩：26.47秒。

一场26秒的奔跑,一段三年无声的坚持，一次被规则质疑的入场，最终用无可争议的表现，砸碎了所有看不见的壁垒。

体育场的喧嚣依旧,但聚光灯，似乎第一次，真正为这条寂静的跑道，偏移了那么一寸。